乔纳森终于从被单里挣扎着醒来。刚刚的梦让他脑子阵阵发麻,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梦的内容,只记得几个人影和片段的对话。他昨晚做了什么,今天是星期几,现实的内容他一时也没能想起来。

他习惯性地捞过一旁温热的iPhone®手机,时间是下午三点。他有些懊丧,把头埋在手掌内呜咽了一声。进入冬天已经三个月了,太阳每天四点就落山,今天又是错过了日光的一天,他几乎想要倒头回到有些异味的被窝,假装今天没有发生。乔纳森长久以来有着糟糕的作息习惯,糟糕到无法用意志掌控,因此和蔼的女医师为他处方了Rozerem®,每天一粒,睡前服用;然而他连按时服药的意志也没有。

他拖沓着起了身,踢翻了前晚留在床边的杰克丹尼®威士忌,还好只是个空瓶。他憎恨酒精,以及这个让它而不是其他无害的有趣药物合法化的社会,但他同时也深深沉浸在好酒的味觉感受里,他此时的头疼好像就是火龙肉桂™味。地面上散落着脏衣服,WARHEADS®硬糖和Logitech®游戏手柄。他的室友并不在,也许在实验室,他既希望他在,这一天不至于开始得这么冷清,又羞于给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的状况。他于是躲进了卫生间热乎乎的淋浴头下。

洗完澡他终于感到一半的自我回到了身体里。这是个仪式,他每天就这样告别昨天。套上套头衫他同时也感到饥肠辘辘,但冰箱里只有四分之一片脏水™批萨,装在墨绿色的特百惠®盒子里。踏出宿舍门的那一刻他被一阵雪花扑进眼里,早上扫干净的路,现在又铺了薄薄一层雪了。走三个街区就有一间Trader Joe’s®,那里他买了一个鹰嘴豆泥沙拉,一个豪达™奶酪和面包棍。紧了紧围巾他走出店门,看到草坪上有两只鸭子。绿色的羽绒和橙色的喙,卧在雪里。他默默地想它们是一对夫妇,冬天出来觅食;也可能是一对异性或同性恋人。他最近刚读到动物之间的同性关系,包括狮子,熊猫和企鹅。

无论如何,这是两只鸭子,而乔纳森是一个人。

回到宿舍,他打开电脑,等待他的苹果®显示器亮起。CHERRY®键盘发出的噼啪声总给他带来宁静。他在Spotify®里放上电子乐,滚动着facebook®和tumblr.®的窗口,眼前掠过一些颜色鲜亮的图片。桌面上残留着不明的污渍,他便四处寻找一瓶橙色的Windex®多功能清洁剂。他最后只在洗手间里找到一瓶Windex®玻璃清洁剂,耐心地阅读标签后,他证实这两者的有效成分是一样的。乔纳森喜欢读商品标签,在那里他能偷窥到世界的本质。说明会告诉你,抗抑郁的Prozac®和Paxil®不可相互替代,但AJAX®和CLOROX®漂白剂就可以交叉作用于洗碗机和地面。

完成这一切他已饥饿难耐,食物只用了三分钟便稀溜下肚。饱腹给了他短暂的空白感,陷在沙发里,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为何而存在的了。此时四下不仅冷清而黑暗,跳跃的电子乐在房间里回响,他有些绝望。

门铃响了,是莉莎。

她换了个发型,剃掉了两侧的头发,中间的染成粉色。乔纳森无力地问了一句“嘿,莉莎,最近怎样”。

她答道,“还行。”

接下来的三小时里他们看了电影Drive的一部分,亲热,玩Smash®第一代,吃薯片,亲热。乔纳森打开窗户的一角,在寒风里哆哆嗦嗦地点燃拉丝玻璃烟筒,他们便交换抽着绿色的烟草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。莉莎不是乔纳森最喜欢的人,在他看来莉莎麻木、自以为是,就像周围大多数人,但有时候,他没有更多的选择。他喜欢过莉莎,当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,但那喜欢只是在他血液里流动的200毫克MDMA™,在那四小时内他还同时喜欢着派对里所有人。不仅是喜欢,爱,发自肺腑的爱,好像要把自己的一切掏出来。但之后莉莎便不能担当分享者的角色,他再提起他的孤独和躁郁,只能在她眼里读到不解和不屑。乔纳森尝试在她面前打开自己多失败几次,便心生厌恶。

“这个大屁股、没人性的婊子。”

他心里想什么,莉莎却好像并不在意。她背对着乔纳森,撅着胯,微张着嘴,像一只蓄势的羚羊。乔纳森闭上眼睛,试图更快结束这错误的一切。巅峰来临时他想,也许这就是他仍然忍受见她的原因。莉莎,代码编译的瞬间,和抽屉里灰色的小药粉,都只是让他从生活本身转移注意力的方式。

半晌两人气喘吁吁地抽离,好像两只完成对接的飞船。在沙发上相拥着躺了一阵,女孩说晚些要和某个鲁本一起去跳舞,便起身穿衣。

乔纳森坐起来,默默地看着她套上牛仔裤。他突然觉得有句话在嘴边,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。他满心失望,却又满心期待。

“莉莎,你想做我的朋友吗?”

她回过头,拨弄开Henna®染发剂染出的粉色头发,撩起眉笑了一笑。

“乔尼,你在说什么呀?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。”

乔纳森想要解释一下自己,但只是在她合上门的时候咕哝了一句“随便”,好像是对自己说的。他随即呜咽了一声,一脚踢开地上One®安全套包装,最后一口大麻还在他体内滋滋地流动,他的愤怒像热量一样从体表蒸发进空气里。过了十分钟,他就懒得再愤怒了。他走到电脑前,看着Linux®冷酷的命令界面,就桌上剩下的半杯水吞下了20毫克Adderall®。他很快在OCaml™里敲起了代码,这语言纠结的语法为许多人所诟病,但他觉得这是他的语言,像他的思绪一样纷繁缠绕。接下来三小时,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这么敲300行,再花五小时调试,它就可以迅速地跑起来,像一只喷射的羚羊。当药效过去以及他终于倦怠至极,他就会停止工作,打开一瓶火龙肉桂®。他喜欢那个上头的味道。

已经午夜了,室友还没有回来。他看了一眼窗外深深的青黑色,又下雪了。

离冬天结束还有三个月。